梦见
我称梦见，是因为我想见你。
————————题记。
我将那些浑浊的液体从酒缸里抠出来，只需要食指浅薄地一引。啜到口里立即有满嘴的苦，苦如生命所言。然而我不厌其烦日日如此，蜗居于酒缸，浸没入酒液，从始至终烂醉如泥，不省人事。
她又站到了门外，扣指敲门，两扇枯槁的木板门上有着班驳的虫洞，光线从那里笔直地一条一条刺入。屋内的陈设由是隐约可见。是遍布的蛛网，桌椅沉默着，和人一样的老去，被弥漫的灰尘染上了岁月霜华。
她在门外踟躇半晌，终于没有推门进来。
“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见你。”她顿了顿，仿佛在思考，或者是心中的话一说到此，却是无语凝噎。 、
我瘪了瘪嘴唇，将酒引到唇中，齿上瞬间冰凉。
“我想放我在你的影里，就在那里，哪里也不去。”她似乎笑了，从门外透入的几缕薄光此时暗了下来，仿佛是被谁沉重的身心轻倚，于是遮蔽。门上有嘎吱嘎吱微薄的响声，是手指在触摸木版。那是怎样的一双手，掌心尽是纠缠。
“见你笑，我就快乐，即使脸上是浅薄的回应，甚至是视若无睹。”
我笑了，我记得她的笑容，冷淡而礼貌，将我俩分隔开来，泾渭分明。
“你是我生而决绝的意象，最后铭刻心骨，挥之不去。不过，如今也好，过了命中交接的一点，从再也不见如同道别。” y j E $o?A
我听出了，她嘴角起着颤抖的蜿蜒。
“哪怕你转过身去，回忆没有一个特定的姿态，只是苍茫的云天。”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
“因为我爱你是我的事，你爱谁是你的事，两两不相干。”她也叹了一句，“人生真像是花谢花飞寥落了一阵。谁在倚窗等待，直至有水滑下，溅落在青石板上又开出完满的花。”
我转过头，盯着那扇门的方向，眼内却只有晦涩的景象。这时候或许我是希望的，希望我们之间隔离的那道腐败的朽门轰然倒塌，或者嘎吱地开放。泻进一屋的清光。
“但是，我们之间的那一泓界限不需逾越，一旦逾越就是追悔莫及的破坏。我们之间用不着现实，也不需要未来。”她渐渐的激动了，语句字字相连，不留一丝缝隙，如同流水滚落，“我站在走廊里看你的光，就是那条草木蓊郁的狭道，这些悠长的草目隐蔽了我的目光，它们正凝视着一个方向。我不知道你在哪里，只知道你在那里。”
“我庆幸自己遇到这样一个人，让我醉而不省人事。到了某一天，往昔就是梦见，即使模糊了容颜。记忆或许已经历经沧桑，哪怕只是朝暮之间。我的思惘会酿成命中注定的苦酒，灌满我的坟墓，让我能安然于这苍茫的世间，独自一人地老天荒。这所谓的地老天荒，是一副少年的模样。这样好，这样好……”
她的声音在笑，只是声音。
“我知晓命运决不会将我俩的脚步连成一前一后形影相随。我在镜中瞪着自己的脸，这是怎样一张令我自惭形秽的脸啊，它不配倚你于旁，探手挽结十指一双。
“可是我已经足够的快乐，因为我见了你的背影，合起十指为你祝福。你要好好的，你要幸福。”
连贯的语句间，渐渐至冰弦冷凝。
“当你我转身，分而走向不同的方向，最后两两间是空泛的长街。那么多人去送你，立在彼端驻足凝望。我像一个亡灵，逆流而行顺天而为。心中步步生莲。”
我沉默了。她在外抽了抽。
“我想就在这里等你，哪里也不去。这里有你指给我看的门上蔓延的枯藤，你说你曾缩在角落里哭泣，你说我们在凡尘之中什么也不是，宁静来自心里。你说宁静于心，才得已致远。你说……你说……你所有的说，是我们唯一的记忆，生而成我的执念。要知道……要知道……”
门外的光又透了进来，黑影移到角落，蜷成一团颤抖。
“我爱你，所以我不爱你……”
最后一句拖长了音，沉默伴随着低声的抽噎，四周静谧一若坟墓。
有水忽然从我眼眶中滑出，落进我的酒缸。又成了涩口的苦酒。
我是一只鬼，一只酒鬼。是那个人，她正为之抽噎的那个人在繁华的俗世中铭刻于此的“梦见”。他望着她的背影，将自己放在她的影里。两两相背，嘴角起了一角微笑。
心悦君兮君不知。
是我们生而决绝的爱情。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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