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妻子
我发誓本来我是想去西村的晒谷场的,却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迷迷糊糊的走到刘氏宗祠里面去了。我不是要描述我们刘氏宗祠是如何的壮观宏伟。我在十二年前的这段日子里,就在这个古老苍劲的宗祠里和一个女孩立下了婚姻誓约。也许我这样做是为了缅怀一些什么,也许对于过往我将什么也拾遗不起。但是这里有很多很多被锈蚀斑驳的横梁木以及青绿色的石板走廊曾亲眼目睹了我们的誓约的完成。它们在十二年前曾发出暗淡有力的光芒在见证了我的爱情。
我不想把这些片段详细的一一叙说。所以我必须得剪辑过滤掉一些并无太多关联的因素。例如当时我上衣的袖口是否有很多风干了的鼻涕,或者那个女孩的凉鞋绑带是用烧红的铁铲熔化了那些塑料粘连上去的。但是后来这些事情在我的梦境中重新浮现,犹如逢年过节时候我啃吃着一个鸡腿那样的精细。你瞧我是如何的把藏匿在骨骼之间的碎肉用牙齿轻轻的咬住后拽出来。接着又重现了她的羊角辫,泌出了满是细小汗珠的鼻尖以及鼓成小球的两腮。你瞧我是如何的把骨头咬碎,发出了咯嘣的声音,然后舔食着褐红馥郁的骨髓。接着又将重现她的粗布碎花裙子,满是伤痕的塑料凉鞋以及裸露在空气中的脚趾。我发现这些梦境比我拾到了一沓百元大钞还要频繁。也许我并不应该去怀想当年,更不应该不由自主的重新踱入这个在十二年轻宣誓爱情的地方。但是这一切都由不得我自己的大脑支配,我是说我是迷迷糊糊的就闯进了十二年前的那段时光。而且我无法驾驭自己的梦境。这叫做不由自主。这个叫做不由自主,你知道吗?
事情的由来极其简单。那是一个八月份的傍晚,我偷取了母亲挂在卧室的那件红色大衣口袋里的钱,以及将六婶家的黄瓜掰的一塌糊涂。父亲顺手在柴堆里拣了一条柴棍,他说你给我跪下,并且把你那罪恶的手掌伸出来。我知道父亲叫我把手掌伸出去意味着什么,或许你们猜度不到,当我的父亲说想揍我的手掌的时候,他的棍子往往就会先在我的小腿上饱餐一顿。这样可以防止我被暴打之后逃去某一个谷仓或者某一个废旧的风车里与他们拗气较劲。也许那一天我的行走能力依旧方便自如,才使得我成功的躲进了刘氏宗祠角落里的那个破败的风车里。我说过这件事情发生在某一个傍晚,我是一个正常的九岁儿童,对萧萧而下的夜色的恐惧和你们几乎是一样的。我记得我蜷伏在失去了一条腿的风车底下暗暗的咒骂着父亲,以及六婶这个八婆的锐利眼神。我发誓我把偷掰黄瓜的事做的天衣无缝,即便是踩倒了那些杂草我也一一的扶正了过去,凭什么这老太婆可以明了的那么清楚?至于母亲是不是故意在纵容我偷取她的角票,否则她怎么每一次都把那些可爱的角票置于那件红色大衣的口袋里?也许全世界都想看我的笑话,他们故意让我犯错,才能寻个理由来将我揍一顿。
我当时的想法就是那么的怪异。
也许是在我怨恨父亲下手的力度过于沉重的时候,我是说当时的我已经在做一些紊乱的思考了。一个女孩就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你可以想象我当时吃的那一惊是怎样的沉重。而且是在古老的宗祠里,她的行踪又是如此诡异而冒失。所以当时我以为我撞见了一个鬼,并不是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孩或者其他什么。她所受的惊吓远远的超过于我,我之所以这样的断定,是因为她嘴里发出了惊恐尖锐的叫声。之后便鸦雀无声了,这使得我无法平复内心的恐惧,所以我决定探出脑袋试探一番,而且我觉得我应该回到我的家里去。
我的脑袋对于那天来说着实是十分不幸。我刚伸出了我的头颅,就被那个女孩踢了一脚。或者我用踩来形容会更恰切一些。我可以想象她事先用左手捉住了裙摆,倚在风车的铁制摇把上,抬高了右足。而我的头颅很完美的中了她的埋伏。
“哎呀,原来你不是鬼啊?” 她在我的吃痛声中仔细的看着我,“铁球你躲在这里干什么呀?”
此刻我也已经辨认出了这个小妞是六婶的女儿晓汝。 我怎么可以让她一家人都欺负我?老的为了几根黄瓜告我的状害我挨了顿揍,小的还无故的用她那破凉鞋踩我的脑袋。我当时的想法是把她按住,然后狠狠的亲她几口以示报复。好吧,你们一家欠我的这些我就从你一个人身上索还,我当时心里这样的想。实行这个想法之前我还想先告诉她导致我这样惩罚她的种种原因,嗯,我是说我可不想一个女孩无端的受辱。总得让她知道她被非礼的原因吧?
“铁球你躲这干吗呀?”晓汝睁大眼睛看着我。
“**叫我在这里等你。”我坏笑着说。
“你去去去去,准是被你爸揍了吧?这次是为了什么?又光着屁股去深河里游泳去了?”
“都怪**这个老太婆,在我爸那告状。好吧,我打不过老的,我就欺负你这个小的。你有什么遗言要我转告**这个可恶的老太婆吗?”
“你想干吗?想杀死我吗?”这个小妞仍然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要亲你几口,然后说出去给大家听,你以后就会嫁不出去。”
“啊?你那么狠心?我知道你不会这样做的。你爸知道了会揍扁你。”
也许她已经知道了我惧怕父亲这个死穴。这句话使得我的眼神黯淡了下去。报复心理也被消磨的不见了踪影。我突然觉得这下全世界真的在和我作对。仇也报不了了。头也被一个小女孩踩了。我并不希望明天六才或者意水取笑我说,你的头颅被一个小女孩踩了,而你什么也不能做。我觉得我当时的表情应该是痛苦而懊丧的。而且我的头颅一定是低的很低,然后我的双脚并拢了起来,把我的头发埋进了大腿里。
“铁球不要哭啦,回家去吧。”
“谁哭了?我不过是伤心了一下下而已。”
“真小气。”晓汝把头偏向宗祠门口去,她的羊角辫左右的甩了两下,“你不要伤心了,你对我好我以后就嫁给你。”
“谁要你家人做老婆呀?你家里的人全部是凶狠的泼妇。”
她气的调头就走。我想我也是嘴硬而已呀。只要她再坚持一下我就会答应娶她啦,她怎么调头就要走了呢?
“你让我考虑一下。”我压抑着声音朝着她喊。可是她并没有像我预想中的那样转过头来冲着我笑,最要命的是她连脚步也没有停下来。我眼看她就要迈出宗祠门口去,突然又觉得有一个老婆是一件多么有意思的事。“好,我答应你了,我答应你了啊。”
“那你追过来,把我请回去。”她停了脚步,但是却没有回过头来,声音骄傲的像一连得了四五朵小红花。
“你真不懂事。”我跑过去拉住她的裙子说,“你嫁给我了我就像我爸揍我妈那样的揍你。”
“我嫁给你了我就像我妈教训我爸那样的呵斥你。”
“那就来吧,”我把她拉回了宗祠的正堂里,“我们跪下去发誓,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
祖宗们在上。我,铁球。十五年后要娶那个小气,可恶,丑陋的六婶的女儿晓汝。
祖宗们在上。我,晓汝。十五年后要嫁给那个用衣袖抹鼻涕的铁球。
“十五年后我早就不用衣袖抹鼻涕了。”我说,“那时候我能挣钱买好多香喷喷的纸巾。”
“我也可以用吗?”
“当然。你当然可以。”
我们当时激动的像家里开了个零食铺。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的月光起初清澈如镜,后来却愈来愈惨淡,愈来愈阴沉。也许这一切都得归咎于我邀她一起钻进风车里去。用三条腿站立的风车并没有能力承载两个孩子的重量,透过木制风车的缝隙,我清楚看到了宗祠前面的水池荡漾开去的涟漪。我觉得全身发冷,涟漪荡开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我清楚的听见了风把风车摇的咯吱作响。
破旧的风车倒了下去,摔的四分五裂。我想我应该愤恨这个不负责任的破风车,难道它不知道它的肚子里装着两个孩子吗?难道它没考虑它摔下去后,碎片会刺进晓汝的后脑勺里。并且剧烈的撞击会把晓汝的脑子摔坏了吗?
我于二十一岁的那一年回了趟老家。我在六婶的家门口看见了晓汝。她把一捆线团缠在左手上,嘴里伊呀着说,我织织织,我织一件新毛衣给铁球穿。
我走过去说,晓汝,我是铁球,你是我的妻子,你知道吗?
你不是铁球,铁球有香喷喷的纸巾给我擦鼻涕。你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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