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长安，那年的绿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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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仿佛再次看到绿儿站在百花丛中，一双水汪汪的眼看着我，唤我一声妹妹…… 一 嫁入安府的那一天，长安城起了罕见的大雾。轿子从闹市一路摇晃到安府院落。我下轿，丫头们一叠声地叫，二少奶奶。 是的，我嫁的人叫安迁，我只是他的妾。 安迁是世家子弟。关于他的故事，市井流传很多。不外乎是不务仕途、花天酒地，某日更是荒唐地将青楼里 一名歌姬娶来做妻子。有人叹有人忧，我却一直以为这是他情深意重。 那日午后闲走，刚转过假山，就听到前面有人喊大奶奶好，躲已无处可躲。抬头间，一位衣冠鲜丽、容貌姣好的女子已经站在了我眼前。 俯首问好，不等身子弯了下去，她就殷勤地上来扶住我，说妹妹快不要，已是一家人，不必多理。我叫绿儿，你以后称呼我姐姐便是。我浅浅笑过，然后抬头看她。她丝毫不见风尘女子的模样，清瘦的婶子直直挺立，眼睛大而水灵，怕与我年龄不差几岁。 她上来握我手，妹妹你刚来，我带你四处走走。 满身桂花香，一双眼睛好似蓄水的泉。我笑脸盈盈，顿时懈了所有的防备。 二 安迁数月里，只住我房里。时而我会推着他到门外去，红着脸要他也去看望绿儿姐姐。安迁便使孩子气，嘴巴噘起来，一双眼写尽了委屈。 有时候忍不住也问丫头，为什么大奶奶嫁来两年多，不见生子呢？丫头左右瞧瞧，才敢贴我耳边说，听管家说两年里少爷都不曾与大少奶奶同过房呢！ 我心头猛地一惊，那又为何娶回来？不是因为喜爱吗？ 丫头也叹口气，少爷好可怜的，是老爷非逼他娶相府那傻千金，一气之下，少爷就将大少奶奶娶回门了。 原来，只是这样。 我心里无端端地送口气。如此看来，安迁的情，于我是多一些的吧。可是还是会怜惜姐姐的命运，无数次看她在冬日里静静赏一枝梅花时，新里就会微微地疼，虽然是风尘女子，但她应该也是期待夫君疼爱的吧，于是召唤丫头过来，写一封信让她送去城南药铺。 三 府中来了客，安迁又一次醉得不可收拾。我差人熬了参汤，关上房门将黑色粉末洒在汤里，待安迁睡熟了，跑姐姐屋去。姐姐，今儿夜里我那房间寒得厉害，想和你换个屋住住。 她上来轻拍我的头发，说妹妹拿我当自己人就好。明天让下人给你加个暖炉，今夜你就凑合在我这住。说着披着袄子，挑着灯出了门，与我调了房。 她走后，我便开始在屋里来回地走，直到丫头来禀告，那边已熄了灯火，一颗心才算放回肚里去。整夜无眠。 第二日清晨，我不待天明，就跑到园子里去等安迁上朝。直到父亲大人备着轿子要出门时，还不见安迁人影。父亲暴怒，问我，你夫君呢？昨天有没有回来？ 有，他还在我房里。 跟我去叫醒他！父亲一挥衣袖走在前面，刚行几步变遇上匆匆赶来的绿儿。她说父亲不得了了，我今早去妹妹房里叫她喝茶的时候，发现夫君晕倒在她房里了！ 什么！父亲脸色一变，急忙冲向我房间。 我的脑子猛一阵眩晕，姐姐，相公出了什么事？她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安迁在你房中出了事，有什么好歹，我看你怎么交代！ 我的身子一软，斜斜地靠在柱子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四 大夫说安迁是中毒。这种毒不害性命，却可以让男子无法传后。 父亲愤怒地掀翻桌子，眼睛迅速充红着血丝，大声地咆哮，你们俩！到底是谁？想要做什么！ 一群人匆忙跪下去，只有我还立在门槛边，疑惑着向大夫走去：大夫，是不是弄错了，我给他喝的药，只会暂时迷失心智而已。大夫，大夫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 众人还未反映，绿儿猛地从人群中站起来，一记耳光重重地甩在了我的脸上，原来真的是你，妹妹，亏**敏感字眼**日在夫君面前夸你贤惠，安家到底如何对不起你？！ 我的身子因她这一巴掌重重地跌在了地上。我忽然连想哭的感觉都丢失了，脸上麻麻的。我想说我没有，我想说我有多么疼爱相公，然而嗓子仿佛被封住了一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阳光下，我的身子颤抖如暴雨中的花瓣，腹中一股气流涌上来，一口猩红的血喷在地面上。所以人退后一步，大夫赶忙跑来给我把脉，然后双眼猛地睁圆，嘶着喉咙喊，大人，令儿媳有喜了！ 我的脑袋一沉，昏厥过去。 五 醒来的时候，安迁伏在床边，见我醒来，安迁眼中有欣然的喜色，他紧紧将我手含在嘴边，醒来就好，醒来就好，小萝，我们有孩子了，我们有孩子了呢……我虚弱地笑，我想说你好傻……可此时他温热的鼻息穿过手指直达心田，我就一句话都不愿再说了，只想这样看着他。 安迁扶我起来，说，小萝，大夫说那毒应该是与我那晚的饭菜一起服下的。父亲不想惹人笑柄，已经将事情压了下去。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相公，那日府中来人，坐席的还有谁？ 父亲，母亲，我……还有绿儿。 我的心猛一阵抽搐，自头到脚的冰凉，别再追查下去了，安迁，我们尽心抚养孩子吧。 恩，小萝，绿儿听说你有了身孕，特意送来一盆黄杜鹃，听说可以养神。 我将眼睛轻轻闭上，放着吧，安迁，代我谢谢姐姐。 姐姐两字，如今叫来，字字如血。 六 听说相府的千金，决定比武招亲。全城流传，那千金真是爱疯了安家公子，不然也不会出此下策呢。安迁笑谈起这件事。我忽然想起姐姐，忍不住问，当日其实你坚持不娶，应该也未尝不可，何必委屈姐姐嫁进来呢？ 安迁忽地收起笑容，有人跟你说过什么吗？小萝，当时娶她的时候，并非只为了赌气。绿儿的身世很惨。她在家乡是有意中人的，所以我保着她的清白。他日父亲去世，我可以休掉绿儿，放她自由。 那绿儿她知道这一切吗？我顿生疑惑，暗想，若然已知，何苦又要嫁祸与我？ 七 那天夜里，安迁被皇帝派遣办事。我独自睡到半夜，忽地肚子一阵疼痛。艰难起身，床被上已是大片鲜血，急唤丫头去召大夫。三更的时候，疼痛越来越厉害，惊动了老爷夫人。他们焦急地在门外踱着步子。大夫死死地摁着我的肩，只说了一句话，我便失去所有生存的力量。他说，夫人，孩子保不住了。 我颓然倒在床上。杜鹃花娇弱的影子倒映在红木窗格上。 次日安迁回来。我只说自己不小心跌了交，没有保住孩子。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说安迁，帮我把那盆杜鹃花扔掉吧，也没有什么用处了……然后将一个香囊交给他，说，作为还礼，把这个送与姐姐吧。安迁看着我，然后点点头，走出房门去。 八 失去孩子后。我提出要和安迁到前山的院子里修养。半年里，安迁作画，我绣花。日子过的安静舒坦。秋天过去后，我们回府。去向双亲请安，得知绿儿已于前日死于疯癫。 安迁猛地呆住，继而失声痛哭。 我抱着他，低声地抚慰，嘴角，却咧开冷冷的一丝笑。 九 春天的时候，父亲大人抱恙去世。全府上下一片白色。安迁彻夜跪在大殿里。那大夫时常来为我切脉，说老爷心梗症终究也没能熬过一年呢。我笑得轻浅，那绿儿的病呢？不也是冬天都撑不过吗？大夫忽地呆住了，半晌才问，那要人命的香囊是您送的？ 多谢大夫那日提醒，是那盆杜鹃花让我失去孩子…… 大夫的脸色一阵僵硬，少奶奶，您害错人了啊！那杜鹃是老爷差人从市集买来送你的。现在老爷不在了，我打算告老归乡，所有事情也不瞒您。其实那次少爷之毒也是老爷所下。老爷已经得罪了相国大人，朝不保夕，只好嫁祸两位少奶奶，逼少爷休妻，好重娶相国千金啊！ 少奶奶，年迈的大夫突然老泪纵横地跪在我脚下，没能保住您的孩子，小的罪该万死…… 我手上反复把玩的一只玉镯砰然落地。他后面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到，但是绿儿，原来绿儿她什么都不曾做过！ 我的身体摇晃，幸得扶住桌角，我一手死死捏着大夫的衣领，就是说，我冤枉害死了绿儿对不对？对不对？ 大夫沉沉低头的瞬间，我仿佛再次看到绿儿站在白花丛中，一双水汪汪的眼看着我，唤我一声妹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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