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我的地狱之旅
人心真丑陋。
不久,宿管员为我物色到一个环境不错的宿舍。于是我搬进了编号907的寝室。
907宿舍里一共只住了四个人,每晚10:30熄灯,成为整片学生宿舍区里唯一一个11点之前熄灯的宿舍。这四个学生是以非正规渠道进的C大学,虽然学习成绩不太好,但是学习很刻苦。在这个新的宿舍里,我没有见到类似赵的以暴力释放压力的“硬汉”,没有见到类似钱的以网聊当资本拿来炫耀的“情圣”,也没有见到类似孙的顺则昌逆则亡的“东北人”。我想,现在这个宿舍的四个人应该是一群正常的人吧?或者,大一那一年,我根本就是在和一群变态在打交道么?即使在今天,我依然极其地不理解当初赵钱孙三人的举动,我以只有一个无能者才会有如此超乎常人的怪异表现。中国的大学生,被称为“天之骄子”的中国的大学生的素质,从这三个人身上是可见一斑的。
在这个新的宿舍里,我的睡眠有所好转。我每天有六到七个小时的睡眠,不过依然感觉精神疲乏。两年的失眠,令我失去最大的,是内心的平静。一个人一旦乱了方寸是非常可怕的,我对学习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趣。我尝试着找回那一份宁静,我决定顺着自己的感觉走。我不愿再强迫自己做那个意气风发的好孩子了,我已经没有梦了。我在一家大型书店办了会员卡,我会一连几天躲在里面读小说。我会在夜深人静之时一个人独自游走在校园最幽暗的角落。我会一连几个星期不去上课。
大二
我的这种自以为追求自然的生活方式给我带来巨大的压力。考试临近时,我急得团团转转,我必须用两三天的时间急攻一门功课。大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我居然意外地全盘通过,我为此羞愧万分。
尽管每天保持着六七个小时的睡眠,但我的精神状态依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此时,我又产生了一个新的担心,两年多的失眠,两年多的压抑的生活,是否会引发抑郁症?
大二下学期,我的同学李找到我,建议和我出去合租房子。在租房的问题上,李发挥了其高超的口才。李曾经休过学,这让我相信他会是一个能体谅别人的人。况且李说了,出去合租后,他会在作息时间上服从我的安排,并且会在生活中给我帮助,因为他曾经有过惨痛的经历,他理解我现在的苦恼。我被其说服,我们出去租了房。
在支付了房租后,我才发现自己被李利用了。他之前在我面前说了那么多好听的话,不过是哄我这个傻子帮他分担房租而已。当初说出来租房是为了休息好,现在我才知道,他出来的真实目的是要自由。我每晚被其吵的不能入睡,无法忍受,住了才一个星期,便搬回了907。
等我回到907,我发现自己的床位已经被同学周给占了。一直以来,我和907的四个人关系还算不错,我把周的行李搬回了原处。“我搬出去才一个星期,现在回来,他们应该没什么话说吧?”我想。宿舍里没人,我便给周留了个字条,简单表示了一下歉意。我没有想到周认定了要占我这个床位。等我晚上回到宿舍,周对着我破口大骂。那意思大致是,你付涛不是本系的人,凭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床位现在已经被我周某占了,那便是我的了。愿意留下来的话随您,非此床不睡的话那就自己滚。
我累,我太累了。
三年失魂落魄的生活,在寻找睡眠的过程中,我遭到的是无数的欺骗与利用。一贯的隐忍退让给我换回来什么?换来的是遍体鳞伤。四年的大学里,我连个“不”字都不会说,却没有一个人领过情。我仅有的一次对孙说的那一个“不”字,给我换来“JB”的绰号……我周围的每一张脸,都是冰冷,都是狰狞。
这一次,我的内心的宁静彻底丧失。
我在教室里一分钟也坐不下来,我再也读不进去书。我跑到书店,我发现自己现在连小说也没法读了。我的心时刻处于紧张与不安状态。我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呆不下去,我每天盼着天黑,天黑了,我便可以视若无人地独自在校园里阴暗的角落里往复徘徊。
我不只不听那个叫做“无印良品”的组合的歌了,我根本就不听歌也不唱歌了,我再也不会笑了。
我求助于高中时的老朋友,高三时他们曾经给我过极大的支持,但我得到的回答是“从你自己身上找问题吧”。我烧掉了大学两年来所有的信件,我和以前的所有朋友断绝了往来。
我害怕去人多的地方,我害怕见到熟人,我对这个冰冷的人世只有恐惧。我每日站在九楼的窗口,看着地上人来人往,想象着那个在愚人节里从二十六楼走向天国的孤独灵魂,然后躲在楼梯间偷偷地流泪。
三年的压抑,我已经成为一个心理障碍患者,不管我愿不愿意承认。
暑假来临,我将自己关在了宿舍,二十天之后,我完成了十万字的回忆录。没有人可以理解我的心情。一个阳光灿烂品学兼优的孩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沈从文语:“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运,我知道;有些过去的事情永远咬着我的心,我说出来时,你们却以为是个故事。没有人能够了解,一个人生活里被这种上百个故事压着时,他用的是一种如何心情过日子。”
大三开学,我的心里依然不能平静。我每天不说一句话。我每日吃了倒头就睡。一个人如果能够做到什么都不想,不至于失眠,如果想得太多,也不至于失眠的—只要你放任自己的思维,全是回忆或者全是幻想,那便可以忽视周围的一切喧闹。我每天可以睡二十个小时。我的体重不断上升。
我知道这样下去,退学或者疯掉是迟早的事。我想,换个环境看看吧。我再一次离开907,回到入学时的那个宿舍,即赵和钱所在的宿舍。
这一层楼四周的所有玻璃,在这一年里,全部被人解决了。一年前,当我离开这里去睡楼顶时,这一块地方还算完整;一年后,当我回来时,这里已经残破不堪了。楼梯间的消火栓也不知道被哪位壮士掀去了盖子。给称为“天之骄子”的中国大学生,体力确实很不错的。
这个时候的赵并不砸门了,不知是因为没地方可砸了,还是因为其找到了别的文雅的发泄方式。钱也不像以前那样每日语言污秽地和异性聊天了,此人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传奇”里。只有孙的日子没有白过,据说其即将加入中国共产党,被系领导唤做“优秀的学生干部孙某某”。
我羡慕那些沉迷网络的孩子。他们可以在网吧里几天几夜不出来,可以吐着脏话得意地炫耀自己在游戏里的威风。而我,我每日陷在回忆里,悲观而且看不到希望。
我的同学带着我去玩一个叫做“大话西游”的网络游戏。我一眼就选中了其中的逍遥生,一袭白衫,眉目清秀,一脸的傲气。虚拟的世界是无比迷人的,鱼村的青草地,长安西的油菜花,天宫的天籁之声,翩翩起舞的凤凰,尤其是书生的一脸傲气。这些,都是现实无可比拟的。现实不给人做梦的权利,网络却是一个梦想的天堂。
不过,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沉迷网络,因为我根本不会玩。
逍遥生头像
我始终处于焦虑不安中,我没有办法集中注意力做任何事情。我去医院做了检查:抑郁症。
这一次我终于找到休学的理由了。一年前我便想要逃离这里,现在终于成功了。我带着一身伤痕暂别了这个曾经流下无数眼泪的地方。我们的冷漠的人世,让一个阳光灿烂的少年变成今天的样子。而那些伤害了别人的人,是不知道愧疚的。
沉沦
为了帮助我放松心情,姐姐把女儿伊宁交给我带。“伊宁”这个名字是一年前我取的,这几年来,我何曾有过片刻的宁静?父母不敢说一句可能刺激到我的话,什么事都顺着我。在休学的一年里,我每天和这个乖巧的小孩打交道,耐不住寂寞了,便去网吧上会网。在武汉一家大医院经过治疗后,我的情况有所好转。
伊宁
两年前,当我不再听那个叫做“无印良品”的组合的歌时,我从歌名中取“天晴”两个字做为网名。休学的一年里,我重新思考自己四年的生活,我考虑着一个更加理想的呢称。直到临近返校,我的头脑里终于灵光一现,“故事”这个名字产生了。
我将自己在虚拟世界的所有ID全部改名为“故事”。我登陆“大话西游”,在尝试了100多台服务器发现名字被占用后,最后终于在御书房成功创建名为“故事”的逍遥生。 我返回学校,我必须小心翼翼地生活,我清楚自己再也受不了任何伤害和刺激。
当初带着大家玩大话西游的同学退学了。
我提醒自己必须谨慎地生活,我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承受压力和打击了。
但是我急切地想要展示一个叫做“故事”的虚拟生命的完美世界。鱼村的青草地,长安西的油菜花,天宫的天籁之声,翩翩起舞的凤凰,以及逍遥生的一脸傲气,这些都显得无比美好。
我违背自己的意志走进了网吧。我开始了一段疯狂的举动。那个时候的升级除了砍双,做天和捉鬼,没有另外的方式。练法也只能靠挂机,而且必须在旁边看着,因为要防止遇修罗。经过枯燥乏味的80天之后,我终于尝到了法满一转的滋味。这就是我所理想的完美世界么?没有朋友,只有比现实更势利更明显的利益关系。一世法满了,等着的是是二世法满,以及马上将要推出的三转……完美,原来是给有钱的人去体会的。连续三个月呆在网吧,为的是什么?我感到羞耻。为了表示离开游戏的决心,我清掉了号上的装备和宝宝。
大话西游:御书房
当我走出网吧时,几门功课已经面临考试。我曾经告戒自己谨慎地生活,但对于那个叫做“故事”的虚拟生命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使我没有经住诱惑。因为害怕被老师批,我不敢去上课。这一个学期,我一节课都没有上过。我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自学,在期末考试中,我挂了四科。
不久,大话西游推出三转系统。广告辞曰:“扭转乾坤,重获新生”。05年元旦,在大话西游新服“仙履奇缘”,我又一次跑去捧场。我幻想着创建一个ID整十万名字“新生”的号,然后开始一段健康的游戏与人生。我幻想着以这样一个ID象征自己游戏与现实的双重“新生”。而此时,我面临着四门功课的补考和本学期繁重的学习任务。仙履奇缘的100000和200000两个ID早不在了,好不容易等到300000,又不幸的被别人抢走。此后ID的变化就慢起来了,400000更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出现。我的学习压力越来越大,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这一次,我连哭的理由都找不到了。
在五一大话西游新服“比翼双飞”,我抢注到一个ID50000名字叶子猪的号。我的ID和名字的搭配无疑是吸引眼球的。在我进入游戏的一瞬间,一个30多级的老虎头加了我好友,并开玩笑说以后和我一起建帮。第二天,我率先升到50级。此时,距离补考只有两周。我觉得自己必须离开游戏了,想起虎头的那句玩笑话,我想,建个帮留做纪念吧。于是,我们建了自己的帮派。我们把好友全部拉到了帮里。我提出要离开,受到无数人的挽留。朋友们来到这个小帮,我不能不讲义气丢下大家不管。我忙着筹钱弄作坊,忙着帮朋友过称。补考一天天逼近,我的书一页都没看。我真的想撒手离开,但是我不能把这个烂摊子丢给别人扛着。我的压力越来越大,我没有办法静下心来读书。我曾经提醒自己必须小心翼翼地生活,但我一时的糊涂,让自己陷于如此颓势,并且看不到“扭转乾坤”的机会。四门补考中,有两门是有把握通过的,但是考试还没到,我提前承认了失败,我被自己打败,我没有去参加补考。我躲在网吧里不敢出来,盼着家里哪天叫我回家。我每日坐在网吧里被无数的人喊去过称,我连一个“不”字都开不了口,我不好意思找人要钱或是索药。其实我心里很清楚,这里面的人没几个讲义气的,今天你帮他,明天可能他就要背叛你。帮助的人越多,你只会收回越多的背叛。这一点和现实中是没有两样的。你对别人越好,只会遭受越多的伤害。无论是游戏中还是现实中,我竟然同样地软弱无知,也同样地失败。这个时候,我的生活费涨到每个月800,我的辅导员一天到晚打电话喊我去谈心,我躲着不敢去见他。我的父母一气之下让我退学。
我终于如愿以尝了。我没有争取任何机会,直接申请退学。我以血泪换来的大学,我毫不犹豫地放弃,弃之如弊履。
2005年6月,当我的同学面临毕业时,我提着行李偷偷离开了C市。四年前,我怀着对平静生活的幻想来到C大学,四年后,我以一个可耻的失败者的姿态离开这里。
最后一次上学的车票
在清理物品时,我从抽屉里翻出来大量的药,四年的时间,我的病历写了满满的十页在大二的一本教材上,我看到三年前自己留下的一句话:“我愿以学习来麻醉自己”。我曾经坚持过,不过最后还是堕落了!
与此同时,那个总爱以拳砸门的“硬汉”赵在郁闷中经历了若干次补考后,依靠后门找到了令许多人眼红的工作;那个以对异性的吸引力征服天下的“情圣”钱在醉生梦死中过了四年后,凭借自己过硬的心理素质混到了一纸毕业证;而那个以“JB”称呼我的“东北人”孙在春风得意中过了四年后,靠着自己的手段,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且被保送了研究生。生活便是如此,让人无言以对,惟有一声长叹。呜呼!
我终于彻底解脱了。四年的大学生活,如同一场噩梦,又如在地狱中度过。四年里,我没有一刻不在紧张不安中度过;四年里,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四年的隐忍退让,带给我的是对这个世界的怀疑和心中的不安全感。而如今退学,也以一个可耻的理由做结,让人说什么好呢……四年里,我心中只想着自己的事,从来不曾为父母着想过;我的灾难深重的四年,不也是父母灾难深重的四年么?四年里,在遭受别人的伤害时,我不能保护自己,却无情地去伤害自己的父母。我曾经诅咒别人的无耻,我不是和那些人一样应该遭受谴责么?
父母的想法极其朴素。既然没有文凭,那么像我的十多个堂哥表哥一样,到沿海打几年工,回家盖了房子结婚生子,不也是一个完整的人生么?然而我终日睡在床上不愿出门。四年的大学炼狱,我早被自己打败,这一次的放弃,则让我连抬头的勇气也找不到了。我每日睡在床上,回忆或是幻想。父母已经老了,而我现在还没有长大。
我得到消息,大学时的两名退学的同学经过复读后再次考入C大学。我找不到振作的理由,我说:“我也要去复读。”父母知道同样的事情放在我的身上几乎没有发生的可能,但是他们同意了。对于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只要不懒在床上让他们看了伤心,他们就满足了。 我去T市X中学报了名。
在去X中学的第一天,我上了四年前自己就读的T中学的校友录。当初我在T中学的同学如今已毕业参加工作。我们那一批学生当中上名牌大学的比比皆是。在四年前这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当中,有谁料的到其中最听话的一个孩子竟至沦落到今天的地步。不少旧友在上面打听我的消息,我不敢做声。至少,我留给大家的是一个美丽的印象,呼呼。
我再一次去了东湖湖心的元春榭。五年前,我第一次走上这座亭子,在这座亭子旁边的A医院受骗,并由此开始我漫长的人生苦旅。东湖的水永远都是这么深厚平静,五年前如此,今天亦如此。宋有范仲淹登岳阳楼,“忧谗畏讥”;较之五年里我若干次登临元春榭的心情,则孰重孰轻?
X中学是一所专收复读生的学校。这里90%的教师是秃顶的退休老人,这些老者在平日的言语里流露着对复读生的智商的怀疑。在楼梯间的墙壁上,每日吃饭的必经之路,写着四个醒目的大字:“笨鸟先飞”。
我周围这些来复读的学生,有不少甚至是第二次复读。在舆论的诱导下,这些孩子对于中国的高校有着美丽的幻想。
我依然无法集中精神来学习。大学四年的生活,时时在我的脑海盘旋,令我悲愤而羞愧。我忍不住走进网吧,游离于大话西游的各个服务器,登陆游戏然后退出,再登陆,再退出。我的心里总是不痛快,我不能控制自己的饮食,我每天不停的吃。我的体重不断攀升。我遭受那些可能连三批都考不上的学生的奚落和嘲笑,成为他们获取满足感的源泉。
在这些来复读的学生里,我每日目睹各种怪异的举动。有人砸门,有人砸灯管,有人砸窗,有人砸消火栓,只是没人以肉身去搏击墙壁。从他们的身上,我不只看到了在C大学时的赵的影子,我也看到了钱的影子,孙的影子。我终于明白了,人生在世,你必须学会和形形色色的赵钱孙打交道。五年前,当我走进大学时,想的居然是志趣高洁,风度潇洒,这不是极其可笑的么?如果时光重头,我的人生必定是另外一个样子。我终于明白了,可是已经太迟了。
当2006年高考进入倒计时之时,我再一次逃离。
全文完。呜呼唉哉!
最后做一些说明:
我并不想把自己的不幸归结到别人的头上,我只是记录一段真实的生活,作为对自己的一个交代,也是对每一个曾经关心过我的朋友的交代。
我所记录的只是影响故事发展的人和事,这些大都是不好的人和事。但这并不代表大学里的每一个人都如此。
对于文中出现的人名与地名,希望大家不要对号入坐。尤其是对我所写到的赵钱孙三人,希望我的大学同学不要胡乱猜测,我很担心你们的猜测会伤及无辜。
连接地址:http://bbs.yezizhu.yzz.cn/dispbbs.asp?boardID=18&ID=661951&page=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