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秦缘》传奇之·问道化生寺
一、肉身是罪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使惹尘埃。”禅宗的六祖慧能，也和拈花而笑的佛祖一样，举手投足间，满是机锋。
我不是佛教徒，但很敬重佛家的牺牲精神。在一个下着牛毛细雨的午后，我来到了化生寺。我的本意确实是想在木鱼和佛号中涤荡一下日渐麻木的神经的，改变**渐习惯感受的红尘喧嚣里的寂寞，闹市繁华中的孤独。
我的脑袋里乱哄哄的。人类的进化，使人类摆脱了肉体上劳役，却给自己带来了沉重的精神枷锁。人对现实感到恐惧、茫然与不知所措，就相信神的存在，于是宗教就产生了。社会学家、哲学家、生物学家等等，都对人下了不同的定义。其实人，就是需要信仰与精神家园的一种高级生命存在。
化生寺，完全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古刹清灯、幽静从容的形象。游人如织，商贩亦如织。化生寺，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本来是贤良淑德洁身自爱的，却非要被逼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来接客。科举士子们纷纷扰扰，商贩叫卖时的高声吆喝，毫不留情面的撕掉了她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
我本知佛家的“方外”之说只是一种精神幻想，却还心存侥幸，希望能得片刻慰藉，实在是异想天开。
二、法身是空
到化生寺的路，原本有三条：一是穿过喧哗的集市，经明月桥、书院到达；二是从长安驿站出发，越过清风桥，经过镇压十万天魔的大雁塔和将军府到达；三就是如暴发户般，在长安驿站坐车，转乘至洛阳集市，再转乘至皇宫，向下，转右到达。
我是采取第三种方式到达的——尽管我不是暴发户。
我之所以肯花1500两银子的大价钱不断转车，是因为听说那天皇宫有杀人：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和另外一个传说中的人物。世界有人说，他们两个的仇恨只有用血才能洗净。也有人说，他们两个的缠斗，是不死不休。
我承认我有中国人的劣根性，我喜欢充当看客。
一阵剑气飞扬之后，失败的一方魂归地府——而那胜利者，也就欣然的接受祝贺者如朝拜般的赞美。掌声如潮水般涌起。
我不是胜利者，不是失败者，更不是他们哪一方的追随者。我感觉今天我很奇怪，我竟然第一次在看鲜血淋漓的场面时兴奋不起来。
我迷失了我的道。
我必须去请教天下第一聪明人——玄奘大师。
三、此身是谁？
化生寺没有相国寺的富贵气，却多了一份宝相庄严；没有金山寺的山野气，却多了一份空灵隐逸。在皇城根下的化生寺，有时让你觉得远在天涯。
我走到化生寺的时候，海棠花开得正灿烂。
榜评僧手里拿着那本品评天下武功的《英雄谱》，表情严肃得近乎呆滞。看到他我不由得笑了——有一次我好奇心起，想看看天下第一高手是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个人——结果自然是大失所望——因为我想象中的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晦明是我的师傅，我出去“混”饭吃的本事，就是他教我的。我当年之所以拜他为师，就是因为是听说他是江湖上来历最神秘的三个人之一。我在他门下时日非浅，但他怎么都不说他俗家姓氏，从不说他武功师承，从不说他那令江湖闻风丧胆的武功来历。我隐隐约约的听寺院的其他师兄说，晦明大师是六十年前魔道第一高手，五十年前进入化生寺，四十年前由魔入道，三十年前由道入神。但是他为什么会这样，没人能够说清楚。
有的师兄说，本寺方丈见了他，还要执子弟礼。
有的师兄说，本寺旁边就是镇压十万天魔的大雁塔，可是并没有一个妖怪敢到本寺来兴风作浪。
有的师兄说，将军府里的程咬金将军（他也是我师傅）打遍长安城，整日找人挑战，可是从没有给本寺下过战书——准确的说，是不敢。
晦明就是这样一个人。
可是我今天不想去见师傅。
寺院的钟响了起来，惊散了落在树梢唧唧喳喳的鸟儿。
四、身即是空
棋盘、香烛、蒲团、屏风，勾勒出了玄奘大师禅室的空间。
我不是来下棋的，我是来问道的。向佛问道。
玄奘大师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英俊的面庞微波不兴。
“大师，佛家是不是有男女之大欲的戒律？”我按捺不住，发问到。但我并没有首先进入正题。
“是。”玄奘答得干净、利落，掷地有声。
“那为什么还有欢喜佛？”我继续着我精心编造的语言陷阱。要知道，欢喜佛就是劝人繁衍生息的，似乎和佛家的主张背道而驰。
“佛是向生，不是劝死；佛是慈悲，不是漠然；佛是出世，而是入世。”玄奘大师静静的说道。那口气，似乎他转世千年，就为了准备回答我这个问题一样。
“释迦牟尼为天竺王子，先娶妻生子，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后万念俱灰，这才在菩提树下悟道，遁入空门，以求解脱。后世的僧侣，半路出家的不少，但也有生出来就作和尚的。大师认为这是不是歧途？”我缓缓的说道。我知道我这句话的分量——这不啻于是说：佛把大家都骗了。
“善哉。施主能有这样的识见，当真难得。佛讲解脱，即是摆脱色之束缚。佛的境界，有三重：第一重是见山是山，见水是水；第二重是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第三重是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无功利心，无名位心，无为己心，无贪嗔痴心，即成佛也！”玄奘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么大师是不是认为有善心就是佛？”
“非也。有善心而无善行者，非但非佛，几罪人矣！”
“那么依大师之言，世上几人能成佛？”
“施主妄之甚也。佛非永恒，佛非超脱，佛非个人——佛是慈悲行。”
“谁有慈悲行谁就是佛？！”我被这位年纪轻轻却学究天人的大师彻底震惊了！
“是。只要你在一刹那间有慈悲行，你在一刹那间就是佛。”玄奘轻轻的说道。
我推门走了出去。因为我知道在那一瞬间，我了却了折磨我很久的心结。
五、浮身若梦
在向玄奘大师问道之后的几天里，我的心里都是暖洋洋的，整日留连于长安、洛阳的茶楼酒肆，青楼赌场。
请原谅我的荒唐！但是这一次，要不是因为我的荒唐，或许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那鬼神莫测的晦明师傅的来历！这次，我异想天开的去瑶池偷喝仙酒，并且幸运的得手了。在胜利后的忘形下，我彻底醉倒。
我只能说感谢造物主的神奇！
我醒来的很是时候。
我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两个我很熟悉的“人”——一个赫然是见了我唯唯诺诺的地藏王菩萨，另一个居然是观音菩萨！
“孟婆还好么？”观音菩萨低声问道。
“还好。”地藏王也以同样的腔调回答到。我很奇怪，为什么两个这么高级别的大仙居然会提起一个在地府里默默无闻的小喽罗；让我更奇怪的是，他们居然说到了一个“凡人”——我的晦明师傅！
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我只能凭借说话的口型来猜测了。
运气来了，城墙都挡不住。我“听”懂了。
六、奈何天
我的晦明师傅，前世居然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号的大魔头——战神刑天！
十万年前。那时候刑天还很年轻，那时候他还不是战神，那时候他只是个受人爱戴的部族首领。他的志向，是建立一个没有仇杀、没有血腥、没有犯罪的国家，那个国家幸福安宁——他向他那即将逝去的父亲、前一任部族领袖发了誓的。
刑天才华横溢，智勇双全。如果不是一位姑娘的出现，他有很大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
但是那位姑娘，偏偏出现了。
她叫孟娘。
她长的很漂亮。
刑天发狂似的爱上了她。
于是他们在一起厮守了十年。这十年的岁月在他们看来是短暂的——可是他们没有子嗣。以清醒时候的刑天的智慧，不可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孟娘果然不是凡人。不但不是凡人，她还是天帝的一名宠姬，最美的宠姬。孟娘告诉他，十年前天帝推算出凡间将会有一个叫刑天的人来和他争神位，而这十年又偏偏是天帝法力最弱的时候，所以才派孟娘来到尘世，消磨刑天十年的时间。十年之后，孟娘还会回到天帝身边——因为这是神旨，任谁也改变不了！因为没有凡人能够对抗天神的！
于是刑天被彻底激怒了。他恨的不是错过了争神的大好光阴，而是恨那个自己从小一直顶礼膜拜的天帝，居然是如此一个小人！
于是有了传说中的那一幕。天地变色，山崩海啸。刑天和天帝斗了三天，并且越来越勇猛。天帝感到独力难称，于是乎使出了诡计——他挟持孟娘，要刑天放下战斧。
可是谁也没想到，十年的爱情化去了孟娘千年的道行——她居然真的爱上了刑天。于是在刑天放下战斧、被天帝砍掉头颅的那一刻，孟娘纵身跳进了化魔池。
可怜孟娘不是魔。所以化魔池里的水没有杀了她，只是毁去了她娇美的容颜，冲洗了她所有的记忆。她不知道，被砍去头颅的刑天没有死，“执干戚而舞”——他的怒气冲塞于天地之间久久不散。极端的爱和极端的恨，就像冰与火一样在刑天的心里翻腾。他用他的二魂五魄对天帝下了一个诅咒——“凡天帝之子女，必男盗女娼。”剩下的那一魂一魄，就在天地之间游荡，寻找孟娘。
七、此恨绵绵
刑天“死”后三千年，佛祖在昆仑山修成丈六金身。
又过三千年，老子骑青牛过函谷关，留下五千言《道德经》。
又过三千年，石猴出世。
就在那一年，刑天找到了孟娘。那时候已经没有人叫她孟娘了——大家都叫他孟婆。她拿着碗，不断的从化魔池里舀出水给那些鬼魂喝，叫他们忘记过去。
当刑天出现在孟婆面前的时候，孟婆还是和平时一样，拄着拐杖，流着口涎，傻笑着。她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不但是恨，还有爱。
于是刑天走过了奈何桥，投生化生寺，作了个平凡的和尚。他是自地府有史以来唯一一个没有喝孟婆汤的人。
他作和尚，除了不想有任何感情上的纠葛外，更重要的是为孟婆在地府所做的罪孽忏悔。
于是他们两个人，刑天和孟婆，一个在轮回司外徘徊，一个在化生寺里忏悔。
或许他们两个都没有想到，刑天当时的那个诅咒，真的应验了。
——————全文完——————
作者后记：本文纯属虚构，穿凿附会，连辍成篇。那天做师门任务，在轮回司门口看到孟婆时，突然很受启发，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武陵墨香 手书 二○○七年九月三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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