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裁缝店
「霓为衣兮风为马」
长安集市中有个摊铺,挂名为——逍遥裁缝店。
听说摊主楚逍遥是个怪人。大概如此,整日都见他杵在市集中央毫无动静,顶着个“摊主睡觉去了”的头牌。
可我急着买那件反击女装。
是挂在摊铺第一个格,质地柔软却拖沓的白色长裙。穿上身定是密不透风,燥热难当。但我需要它。它没我身上的蓝裙清丽,更不是新颖的款式,只一袭纯白一拖到底,连纽扣也没一颗,而且左右不太对称——我猜它是楚逍遥自己缝制的,这实在就是个粗心男人的作品,裙角处挑开粗糙的流苏,毫无美感可言——袖口上赫然印着“楚逍遥”三个红丝小字。
可他偏偏标了个天价,5000万。
此前,我曾与这条裙打过照面。对于它的外观,朋友给的意见是,分明一条裹尸布。可对我来说,这可是条唤死朽而后生的裹尸布。
热闹非凡的市集,一字排开二、三十家摊铺,什么都有卖。我骑着肥熊于此闲逛,武器、秘笈、原料、变身卡、丹宝药丸......最后停在“逍遥裁缝店”。
这小摊似乎人气很旺,金冠银靴早被抢购一空,唯剩寥寥几件零碎散在其中,摊头支一块恒古不变的招牌——摊主睡觉去了。
「八竿子打不着的赌」
我需要那件白色长裙。
我需要它附带的高效反击属性。我要穿上它单挑万寿山的妖王。
阴森恐怖的万寿,山从来不是我爱去的地方,妖王也并非我行侠仗义所厮杀的对象。之所以我要磨刀霍霍,是因为几日前与人打了个愚蠢的赌。
此赌最初为:金子能否成功单挑四圣妖王。滋事者说出口瞬间,我信誓旦旦将四圣改为万寿——即刻便后悔,但木已成舟,唯剩庆幸没说成白骨。要知道兴许连夫君白纵生都无法独自搞定白骨山上万年修为的妖孽们。
赌的起因,和白纵生亦带关系:烽烟四起的一场帮战,我凑巧与丈夫组在一队,合力灭掉对方五人。事后对方有人加我密言:“没个神兽也混帮战一队,1转就这么嚣张?一会出来单挑,敢吗?”
忽而又见世界频道上若干叫嚣:你除了有白纵生撑腰,还剩什么鬼?
方才摸清门道。大白发来消息,只哈哈的笑,说我修罗去了,你莫理闲人。
我可气不过。于是瞒着大白,承应了上述那八竿子打不着的赌。
「一个清高的家伙」
结婚,似乎没对这个全服风云人物的生活产生任何影响。他朋友与我会面后,大都给出这样的观点:此女如此话少不合群,疑似人妖。白纵生从不辩解,只乐不可支地转告我,权当笑话。
于是,至今我仍坚信,大白这个清高的家伙,娶我只因赌气。
与他初遇在一个做天队,队友默契地全数变身为蜘蛛精,白纵生塞给我一张卡,开玩笑说,你也变。
我点了拒绝:我不变那么难看的东西。
全队人嗤之以鼻,白纵生沉默几许,抛出一句,不变,就走人。
高级号,极品号,神兽宝宝,服务器名人,这些玩意儿对我全无概念。但白纵生傲慢的语气确是激怒了我,立刻点了离队,昂首挺胸地走开。
白纵生加我密道,你有病?
我回:“当你在要求别人,但愿你懂得说个请字。那么也许本姑娘会破例为你变个丑八怪。”
结果他竟真的说了那个字,而我也真的变成蜘蛛精一路摇摆着爬过去。白纵生哈、哈的笑开了,笑完说了句,请,你嫁我。
「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拼来凑去,还差一千万。我在楚逍遥的摊前急得团团转,不停地发他消息:“你醒醒,那件玄火能不能4000万卖我,我急用。”
混冰抗性凑合,加盘来抗物理,高攻黄金帮砍,除外还需补上反击属性才能迅速解决问题。如若这衣服买不到手,横尸山头是小,颜面全无是大。
然而这楚先生绝不可能了解我的心急如焚,大概还在悠哉悠哉地会着周公。我正无奈地猜想着,忽见眼前店铺的招牌悠然消失,而楚逍遥也终于变回活人,白色的长衫一甩一甩,慢慢地走动起来。
我心里刚闪现“老天你终于大梦初醒”的念头,他却在第一时间拿那件玄火点我交易,并说,愣着干吗,不要了?
我才缓过神来,递去身上所有的4000万,确定。衣服入了背囊,我套上便向万寿奔去。妖王们,我金子来了。
「“这样怪脾气也能赚钱”」
有了那件衣服,我果真神勇无比。最后一下反击砍飞仅剩的喽啰,盯着围观者吃惊的脸,我猛然发觉自己的偏执,已然变得这般凌厉。
之后,那件冗长拖沓的白裙成了我打变身卡的工作服。它很实用,反击很爽,效率分外高。
和升级练法相比,我更热衷打变身卡或者游荡这等闲事。对此白纵生很是厌恶,他认为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的事情上是可耻的。
再会楚逍遥,是奉某位友人之托,买相同属性的一件衣裳,少一点反击不要。我要把身上这件给她,她嫌我穿得磨损得厉害,定是要件新的。于是我带她去寻楚逍遥的摊铺。一路长裙拖地,裙角几乎磨出毛边。
楚逍遥破例没去与周公下棋,人在。看到我他吃惊不小,眼神分明在说:“好好一件衣服穿成这样,你厉害。”
朋友说要买件一样的,让他帮忙再去炼化。得到他的回答是,同样的衣服,不做第二次。
我说:“楚老板,做生意不能这样耍性格吧。”
他似乎来了气:“你管我怎么做生意?好好一件衣服,让你糟蹋成这样。”
我也生气:“我付钱买了,你管我怎么糟蹋?”
他突然点我交易,摆上4000万:“钱你拿走,衣服还我。”
就这么,我跟楚逍遥吵架。朋友拉着气哼哼的我往回走时一直在疑惑:“他天天也不升级,只摆摊睡大觉,这样怪脾气也能赚钱啊。”
「可以用清秀来形容」
那之后很久也没去光顾逍遥裁缝店。玄火长裙被磨损得没了耐久,我脱下它,准备压在箱底。
可是它值4000万。想了想,我去了铁匠铺,花大堆银子将它重新修得崭新,再次穿上身。柔软的布面摩娑着皮肤很是舒服。我哼着曲儿,摇头晃脑地去凤巢打卡。
我的背囊里有变身卡无数。我喜爱集卡,而不是卖钱。大白很是不解:“我给你钱,去收它几十张不是更好?”我亦不解释。让他这样高傲的极品男人,来理解我这种贫民的乐趣,实在为难他。
那天凤巢的风景独好,我坐在路边玩耍休息。微风徐徐,我竟躺倒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却发现身边多了个人,和一匹白马。
这人跟我同向并排躺着,白色长衫的投影遮住了脸。看来他睡得挺香,连耳边白马的粗喘都没打扰到他。
我细细地看这个人的脸。这人长得不错。眉毛浓,人中修长,下巴尖。可以用清秀来形容。
他睁开眼,看到了我。他也不惊讶,也不害羞,只是笑了。
他坐起来,一只胳膊撑着地:“我叫楚逍遥,认识一下吧。”
我说我知道。
“而你喜欢收集变身卡片,对么,糟蹋别人衣服的金子?”他冲我眨着眼睛。
「“我猜你不介意”」
他没有询问我打那么多卡是为了什么,我深深感激他。
要是他说买我的卡,或帮我卖卡,我想我不会拒绝。谁不喜欢钱?可我会很难过,或者很窘。因为我对打到的每一张卡片都寄予感情,不希望有一日因为生计而变卖它们。
虽是怪异的心情,但楚逍遥没有提及。他是个聪明人,他不提那些俗的,他轻易就懂了我的心思。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他不再和我别扭,谦卑地说,上次的事抱歉。
“我早忘了,”我挥挥手,指着身上的白裙,“如果你想收回去,就拿走,我已经修补完好。”
他取下马背上的背囊,掏出白晃晃的银子塞给我,说:“我就是来赎这件衣服的。”
数也不用数,便知这定是上次我七拼八凑得到的那4000万两白银。
我换下衣服递过去,望着他拍马离开,忽然觉得欠他个人情,于是冲着他的背影大嚷:“各种变身卡,如果你要,免费赠送。”
一阵明朗的笑声,他头也不回:“不如下次凤七一起,我猜你不介意。”
「非常重要的意义」
和楚逍遥一起时,往来不乏大白的朋友,或略知大白的陌生人。但我胸前“白纵生的娘子”称谓,却让前者后者统统知道了我。
我一反冷漠常态,和个陌生男人说笑玩闹,让他们中某些人分外看我不上。于是大白收到消息。我又收到大白的消息。
敷衍几句就关掉信息。这么多日子,在他面前,我难得任性一次。就让我任性一次好了。
记得彼时,我只是修行尚浅的长尾狐狸,和青梅竹马的男人蹦蹦跳跳在长安城内随处游走。偶见几只明黄的凤凰傲然飞过,绚丽的金光闪花我的眼。我就那样定定地立在街头。隔几日回家,看到唯一的管家身上,搁了满满一包的凤凰卡片。我惊讶回身,男人正温柔的微笑。那笑容融在暮色里,绘成记忆浮生里最柔美的光影。
后来得知,那是男人辛劳数日换回的成果。光阴飞逝,故人无缘知晓,昔日几张凤凰卡片,已被我妥帖珍藏,一张也不舍得用。
我并不去问那件玄火长裙对楚逍遥有怎样的意义。显而易见,它有很重要的意义。
他不一定会和我讲,我也并不一定想听。
“是我妻子的衣服。”得,他开始了,“一直放在家里,摆摊时和另一件女衣搞混。”
“喔,也好。”
“好什么好,搞混有什么好?”
“我是说,卖错也好,成全我赢了一个无谓的赌。”
「可以予我安慰的人」
大白三转,我二转。地府,我当着众人的面,和他没完没了的
,那副娇情样在场没人受得了。
往日猜度我心怀叵测的人,统统封了嘴。这许久以来,我身上值钱的挂件一样也没多,自己反倒跑了不少补天拿给大白做师门。
我骨子里有股抹煞不掉的桀骜,并不会为孤独一人或有了大户依靠而减少半分。
但我不会放弃白纵生。
我要大白成为我最安全的后方。累了倦了,他给我安慰。
这个安排最为合理。
我为什么选择大白,只不过是因为他可以提供安慰。他可以提供安慰,但他不能提供爱情。他的安慰是免费的,可他的爱情是昂贵的。可我要他的爱情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他生性好强,追求完美,升级飞速,善于致富,并有大群的簇拥者。更重要的是,他抓紧生命每一秒来完善自己,根本无暇顾及我的心思。这是他最大的优势,故事因此变得简单。
所以即使再选一次,我也要大白做丈夫。只因我们没有爱情。
我记得转生那晚,楚逍遥身在御马间,不停地发来消息。结束转生仪式后,我让人带我去御马。远远地,望到楚逍遥白衣飘飘立于占星台中央,挽着袖子向我大力挥手,身后,一排凤凰齐齐舞动长翅,散出灼灼金光,绚烂了整个夜空。
他说:“你知道吗,我和妻子并非分手,而是她死了。”
他说:“那件衣服是我为她做的葬衣。我本打算为她穿上,然后在她身旁自杀。”
「世间行乐亦如此」
在我一生中某一年的某一段时间,我消失在所有人的眼前。
那段日子,我换了全新的身份,一直与楚逍遥在一起。
我们同去看望他的亡妻,江州郊外。那儿有成片的湖水,碧绿的杉树,云雀在空中鸣叫,温泉泊泊流下山来。
世间纯得像一块银,明亮,纯净。碰一下便发出清冽的声响。
偶遇他的旧友,他们指着我,楚逍遥,你有媳妇啦。
我们谁也不去反驳,尽情享受一刻的虚幻甜蜜。
生命绵长,像一场漫无尽头的游荡。路途中风景甚好,却终归重复而无聊。于是有些人放弃明朗平坦的康庄大道,热衷于征服蜿蜒崎岖的偏僻小路,最终得到稍许的刺激和动力,却浪费了太多的时间;而有些人从来不会开小差,他们认真做着每一件所谓该做的事,虔诚膜拜着胸中的远大理想。当然,他们时而会觉得相当疲倦和困惑。
但他们是否会后悔,后悔自己太过认真,太过专注,以致丢掉了更为珍贵的东西?
我不会是他们中的一个。
那年,长安城喧嚣如常。我和一个叫做楚逍遥的白衣男人共同逃离了这处喧嚣,仿佛私奔一样,携手躲进深山中隐蔽的小巢,断绝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直到天气转凉,风高水静,楚逍遥对我说:“我们该回去了。”
我点点头。好的,我们回去。
是的,我一早便看出他是同类。同类往往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爱的对象,却不能成为共同生活的伴侣。
他跟我很像,什么是利,什么不利,什么是需要的,什么是需要以外的东西。
所以他没有选择为爱妻殉情。他活下来,在火焰中反复炼化出一件极品玄火长裙,让其代替自己去赎罪。
他绝不会傻乎乎地请求我和他一直相爱到老,携手三生。他知道我们是不同轨道的行星,偶然交错,擦出晶亮的火花,最终还要返回各自的轨道继续前行。
秋风四起时分,我们回到各自的生活中。此后我仍是金子,挂着“白纵生的娘子”称谓四处游荡;他则继续顶着“摊主睡觉去了”的摊牌杵立在集市中静默无声。
偶尔,我们会在人流中遇到,打声招呼,然后淡漠离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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