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的文字
为什么还没有写就已经如此恐惧它丢失，因为你是明白的，我是如此粗心马虎的一个孩子，经常遗失掉重要的东西却不自觉，不仅如此，还时而气急败坏地放弃去眷顾你用心血沤成的花朵。你都明白的，偶尔你也会觉得残忍，但是心总是凉了又热了，你觉得这是天性吧，但是我觉得不是。
你在美好的五月来看我，你的脸已经枯黄，我惊讶于你的干瘪，我骤然发觉你比我想象中要憔悴娇小得多。你站在我面前，我无法制止风以及岁月对你的咆哮，如同你无法制止我偏离既定轨道去颠簸。而旧照片上哪个饱满美好、能笑得动所有风景的女子仿佛迎春花，一夜之间就遍寻不着，仅仅是要告诉我，她来过。那个有着乌黑发辫、美目顾盼、梦境般的女子，是为了告诉我：那样的女子不会再来了么？时间已经在大限量地抽走你的水分，我在你面前心惊肉跳，我怎能不恐慌？如此一个薄弱、快要被生活击碎的你竟然有那么大、那么多、那么汹涌的爱要给我
以前，你可以抱着我，把我整个折叠到怀里，这个世上有你在，我还怕什么呢，但是现在你抱不动我了，而你对于我也太沉重，或许，等你再无可避免地萎缩些，我便可以去抱住你。把你、连同着你走过的无限沧桑都收到我这里来，教我好好盛着它们。我知道那个女子我不会再看到她的形象了，不会听到她那时唱的歌，不会看到她那时演的铁梅，不会欣赏到她那时画的山水画，更不会知晓她那时做过的梦，但是我知道她藏在现在的你中间，你掩埋了她，那么，你连带着她，包括你未能期盼到的东西都来我这里，你不来的话，我怎可能丰盈
你还在看什么呢，那么狠命地打量我，教我怎敢与你对视？如果说我曾经深深失落、孤独寂寞、觉得全世界只剩我一人，那么你是我的谁呢？如果说我曾经狂妄骄傲，无所不能，不再需要任何人的牵绊，那么你又是我的谁？我知道，你只稍稍一眼便能看穿我战栗的灵魂，同样，你也只稍一眼便能抚慰我最不安的悸动。那么，你便看着吧，把我看成一具婴孩，我想被你重新娩出一次，再被你吻一次，再被你养育一次，再被你分割一次。你看吧，任由你用力看，我知道我逃到哪里、逃到老你也能看得到我。你看、看至泪水夺眶而出
今天你过节了，我也许只能跟你说一句平白的“快乐”。你不快乐，但是你又已经什么都不稀罕，我知道你今天又偷偷跟自己说了一次“要挺住”，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看不得你像现在这样活，所以大部分时候我会冷漠地把头别开。但是你允许，你允许我这样，你宁愿得不到我的关注，因为你竟是什么都能走过来的。你觉得这世上纵使再添一个不甘心的人亦是无益。熬着，才能感受着。你即使如此丰富，令我望不可及，却只能作为一个完整的你镶嵌到别人的生命里。我跟你说“快乐”，你立刻对我嗔怪一笑，流光溢彩显山露水，我又不禁迷惑，究竟，是谁点缀了谁？
我已经不想你来看我，关于面对你、面对你赋予我的整个，已经太难。或许，走在这样的人生夹缝里你早已经不畏惧，但是我很在意，在意你笑着还是痛着在意你还要走多久，在意至极。我宁愿去梦中看你，那时候你的脸会显得柔和宁静，没有剧烈的内容，而我也终止暴敛的情绪，成为你平常乖僻的女儿。
有一天，你会变成一掊土，到那时我便披上师皮浪迹于爱之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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